昨天，蔚来创始人、董事长兼 CEO 李斌的又一封内部公开信被曝光了。

最重要的一句——「按照进一步的精益运营计划，九月底前公司在全球范围内将减少 1200 个工作岗位。调整后公司的人员规模大概在 7500 人左右。」——再次让蔚来成为了舆论焦点。

这让我产生了提前发布最近一系列访谈的冲动。而文章的题目，则是根据微博网友的建议取的，甚至整个文章结构也由此而生：一篇访谈蔚来现在的年轻人——牛屋销售、NIO POWER 专员、售后、甚至于城市总的文章。

需要特别指出的是，正如「那些离开蔚来的年轻人」是「盲人摸象」的尝试解读，这篇文章同样也是是另一个角度的「盲人摸象」。只不过，一个是左腿，一个是右腿。

我们唯一能够能够保证的是，文章中所有的被访人都是经过验证的在职蔚来员工；而为了确保不被限制，文中所有人名均为化名。

在蔚来艰难的当下，他们是依然信心十足、要坚守下去；还是已如惊弓之鸟，正忙着改换门庭？一起看下去。

NIO POWER 电源管理专员  武东 32 岁

工资减半入蔚来 挺到明年就会好

「真的工资减半加入的蔚来？」在微信中，我吃惊地问武东，他说是的。

武东是蔚来某繁华二线城市 NIO POWER 电源管理专员，从名片和他的讲述来看，32 岁的武东并不是部门中层，职级还是个专员。但他管的事情挺多，从对外的合作、一键加电、充换电场站、车主活动、充电运营、超充站项目流程推进等等，几乎是蔚来 PE  部门（Power Express，也就是 NIO POWER ）几乎所有的核心业务。

一年多前，武东从公务员一线执法管理部门离开，选择了入职蔚来 NIO POWER 。「收入减半，进的蔚来，然后公务员涨了两三万，现在工资可能就是原来 45%，靠我老婆养家哇！」我问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，他说喜欢蔚来的价值观，还有李斌的个人魅力。

现在后悔吗？武东说后悔谈不上，也不想离开蔚来，更多的想法还是希望蔚来能好。

「亲戚朋友了解我性格，不会干涉到我个人选择。我也和我老婆说了很多次，最对不起的还是我老婆，毕竟收入减半了。我其实跟我老婆说过，如果到过年我还没有什么个人进步，就考虑重新考公务员或者做点其他收入高的事，但我老婆劝我还是追求梦想去，多个一年时间没有关系，不要让自己后悔。」

武东

武东现在的烦恼在于 PE 部门最近方向变动比较大，从以前的换电站到现在一键加电对外、超充站。作为一线，他感觉政策不够清晰；而在预期中，公司的发展是比现在要快。整体速度下来后，个人的职业发展也慢了，前景变得不明朗。

而从他所在 PE 部门来看，这一阵子的优化算不上是换血。因为部门结构调整只是优化了点重叠的人员。

「PE 城市端优化的很少，优化了两个，但要招的更多，增加道服专员人数了。就是正常的了，没什么特别的感觉。」

武东

我问武东，同事们跟他的想法一样的多吗？「像我这样带着价值观进入的是小部分，其实大部分人就是一个正常工作。」武东说蔚来现在困难是困难，但大家整体情绪还是不错的，能了解公司现状，也愿意一起努力。

在武东看来，蔚来只要挺过今年，明年就会好起来，理由有几个。

1、蔚来的模式，为用户体验付出的努力，需要时间来证明价值，因为用户的口碑必然会起来；

2、蔚来第二台量产车出来了，也能明显感受到进步；

3、今年年底会有第三台车，他估计可能是辆 Coupe 或者 GT 这种，大概 27，28 万价格。「肯定好卖呀！」。

在访谈中，我们还聊到了特斯拉。因为最近一段时间以来，小圈子里一直在谈国产 Model 3 落地价格会在 28 万左右。我问他怎么看待特斯拉？

武东说，电动车接受的人越多，市场越大越好。国产特斯拉可以让大家关注到电动汽车，蔚来靠口碑和服务会在这个关注中分到蛋糕的。「现在大家有钱了，可能刚开始尝鲜会选择特斯拉，但是了解更多后，就会发现蔚来服务省心的优势，口碑发酵也是需要时间的。」

蔚来产品专家 郑穹 21 岁

我对蔚来有信心 但对自己能否在蔚来活下去没信心

「蔚来产品专家」是 21 岁郑穹的第一份工作。

把自己形容成喷子的他说自己一开始也就只是想找份工作而已，但加入大半年后，却发现这的确是自己喜欢的工作，包括自己每天做的事——向准车主介绍蔚来的产品、带人去试驾等等，都让他很有自豪感和成就感。因为特别认真地在对待这份工作，想学到更多的东西。

郑穹说，蔚来的同事还有车主真是非常优秀，都是有文化，很 nice ，会独立思考的人。因此，他在工作时会有一种特别自豪感。「国产之光，因为我付出了有回报呀。」

但作为喷子，郑穹对于蔚来现状骂得也很厉害。

「现在就是全员卖车，以前我作为产品专家是没有这个 KPI 的。但现在的领导一定要我卖车，但又没有给我权限，不能承诺什么优惠，送点什么东西，也没有奖励，这怎么做？在这一步上，我一定会死掉。」

郑穹

郑穹说，蔚来各地的城总由于出身不同，譬如有的是互联网公司出来，有的是传统车企的，还有的是房地产公司出来的，导致各自的视野、性格、能力参差不齐。而他现在的领导就不太行，跟一线城市，譬如跟上海城总比起能力差别很大。所以他很不爽，老是提意见，结果就是「他当鸵鸟，但我却被打压得很厉害。」

全员卖车不好？我问他，郑穹很坦诚地说不是不好，而是他当时应聘的是 NPE 产品专员，不是 Fellow，两个工作性质完全不同。「而且，卖车的确很难呀！」现在大环境如此，不光是蔚来、特斯拉，传统车企卖得也很差。

除了「喷」自己的领导，郑穹对目前压下来的销售 KPI 也不理解。他说，七八月原本就是淡市，但压下来的销售任务又很重。

「六月份我们销量太好，我们已经把七八月的粮食收完了。有点强人所难，拿指标来压。」

郑穹

至于优化的事情，郑穹直言现在蔚来就只有 8100 多人了， 只优化到 7500 人其实他不信，觉得还会更多。一方面的确是有职能重叠，需要裁员；另外一方面，也是需要过冬。所以，他觉得到 6000 人才差不多了。

一边喷一边说蔚来好？

郑穹说，蔚来依然还是龙头企业，电动汽车依然是大趋势，所以从他的观察来看，同事中对蔚来悲观的很少，没人觉得蔚来会完蛋，而是担心自己会被优化。「这不是一个官方客气话，确实是一个事实。」包括他自己，不担心蔚来的前景，但很担心自己能否在蔚来活下去。

电话中，他长叹一口气，说自己最近真的学到很多。越是公司困难，越是看到人情百态。有的人没那么积极了，也有的人在领导面前极富表现欲，「都能拿奥斯卡奖了！」

最近的「优化」在他看来对士气当然有影响，但也要区别看待。譬如一线部门，也就是牛屋的三大岗位（Fellow 蔚来顾问、NPE 产品专家和 NHS 蔚来专员）中，负责门店运营的 NHS （nio house specialist，也就是负责店面运营的小姐姐这一类）影响最大，Fellow 和 NPE 其实不大。上海整个城市最近就优化掉了十个 NHS。而且男多女少。

郑穹最后说，他有信心蔚来的销量一定会上来，「熬过去一定会生意好的。」甚至他也能接受降薪留在蔚来，但也希望上层能给出好消息，将士气调整过来，将团队拧成一股绳。「现在大环境真的不好，特斯拉本地销售主管跟他说，他们也很担心裁员，说有种朝不保夕的感觉。」

蔚来售后主管 王方 29 岁

难道我们这帮留在蔚来的人是傻逼？

蔚来某一线城市售后服务主管王方在进入蔚来工作之前，有汽车售后行业超过十年的工作经验，先后在宝马和保时捷两家车企的售后部门工作过。聊起蔚来和他工作过的车企，在售后环节有什么具体的差别，他说「差别太大了」。

「传统车企处理故障的方式，无论什么品牌都是差不多的。比如你在某个时间某个地方车子坏了，你就要打电话去总台，总台联系你所在位置的 4S 店，看有没有师傅值班，然后再派人过去。但我自己在传统品牌做过，一般到了午夜时分都是不会有人值班的，顶多帮你叫个拖车。」

「我自己的油车也试过在凌晨死火，当时是凌晨两点，最后搞到凌晨 5 点才回家。当时我在等待的时候是非常无助，感觉被全世界抛弃了。蔚来车主绝对不会有这种感觉，实际上相当于是我们代替车主承受了这份无助。车主叫我们来了之后他就可以回家了，除非交警有什么需要本人签字的。」

但王方同时也表示，「其实这样是很累的，像我们这里蔚来售后 34 个人，服务接近 2000 台车，996 都算是起码的了。」

如果累了的话，是不是表示对这份工作已经心生退意？王方的回答是否定的。从去年 12 月份进入蔚来算起，他满打满算的工作时间也不过 9 个月，但他却说已经学到了过去几年都学不到的东西。

「传统车企 4S 店的售后，本质上就是在做生意，你给公司交代就行了，没必要给用户交代。但我在蔚来不行，我得给用户交代，我们的 KPI 不是这周修了多少车，搞了多少生意额，而是用户对我们有多满意。」

那车主真的满意吗？

「我们这边，车主反映的所谓问题，其实大部分都是想搞清楚某个功能怎么使用，五六成吧。我们售后很多时候就像是顾问，教用户怎样使用这辆车。包括每次 OTA 之前，我们都要熟悉这次更新增加了什么，改变了什么。」

「除了使用类的话，软件的一些小问题大概占了客户反馈的 3 成左右吧，都是一些小问题，但问题是的确存在的。我刚进来的时候版本号是 1.1.3，那个时候问题会多一点，包括死机什么的，现在 2.2.0 已经改进了很多了。真正需要售后去到现场的其实极少，但我们必须保证随时在线。」

「我们服务过的车主还没有说对蔚来很失望的，或者说他们真的很满意我们的服务，也很满意这辆车。我楼下就有一辆 ES8，平时车主有什么问题就把钥匙给我，他都不用过问，顶多第二天，我们就帮他搞定了。」

我们问王方，蔚来裁员对他会不会有影响，他的回答很直接「不会啊，我们售后现在 996 都干不过来，还裁员？」「很简单的道理，蔚来现在已经交付了 2 万辆车，以后绝对会多得多，对售后的要求只会越来越高，我们不太担心这个问题。」

上周末 36 氪的文章，王方也有看过。「我觉得这篇文章对于还在蔚来工作的人来说是挺奇怪的，难道我们这些留在蔚来的人们都是傻逼？为什么不问问我们这些还留在蔚来的人呢？」

最后我们让他给现在的工作打个分，王方给了 80 分。「扣 20 分是因为真的太累了，甚至基本没有私人时间，但在蔚来的工作性质和感受，和我之前在传统车企是有本质区别的。」

城总们

15 年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在了，老子要干到死为止

蔚来下放给城市总经理的权限其实很大，很有一方地方诸侯的感觉。但权利大，责任和压力也大。我找了两位核心城市的城总来聊风波，一个是半官方，简称为 A 吧；一个是私人的，就说是 B 吧。

B 把我「削」了一顿。因为我问他什么时候辞职不干，压力这么大？结果他说你别老想搞个大新闻，顺带来句很「粗鄙」的话，大概意思就是他 15 年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在了，他要干到死为止。（此话已优化）

当然，我也没告诉他，这些话我会写进报道里。反正这么熟了，等他来喷。

另一位地方大员 A，则是所在城市的第一名员工。上一份工作很风光，在巴西、巴黎等地常待，进入蔚来则是因为看中了 NIO POWER 作为一家能源企业的远景，觉得觉得很了不起。是跑在世界前列的。

但三年下来后，A 从 9 平方米的办公室里坐到了城总的位置上。而对于蔚来目前遇到的困难，他的回答则是：「非常确切告诉你，比我想像中的麻烦事少多了。用一个新产品，用教科书一样、革命性的东西更变了汽车行业，而且绝大部分车主是接受蔚来的；至于那些没有接触蔚来的，被动了奶酪的人，对蔚来发生负面声音，很正常。」

A 说自己最坚定的信心来自来自用户。车主们都认为这个车物有所值，值这个价钱。其次来自蔚来的服务模式，是革命性的创新。最后，从大的行业来讲，他认为新能源汽车行业是个朝阳行业。而是蔚来未来的发展也有足够大的空间。

A 说过去大半年，可能是他参加工作 17 年来最辛苦的半年。但人一旦有自己理想，愿意为之付出，也就不觉得那么累了。

最后

高歌猛进的蔚来开始明确要优化人员或者说裁员，自然会引发大家的关注。

在相关的讨论中，我比较赞同虎嗅张博文在文章「蔚来的未来能有多酷？」中的一个判断，创业公司早期都会高薪招聘不少现在看来可有可无，甚至原本就在公司打酱油的人。蔚来裁员，逻辑上绝对不是没钱了，而是再这么烧钱下去不行了。在体系跑通，出了两款车之后，蔚来现在裁员不是个坏事儿。

我这个判断，其实也依赖于昨天公开信之后跟蔚来部分人士的沟通。他告诉我，这次人员优化其实是蔚来主动、积极的在求变，公司在全球范围内减少 1200 个工作岗位，也主要是集中在人力资源、法务、财务等运营支持性部门，对研发和用户服务等战略核心部门影响很小。这样的大环境下，大家都要瘦身过冬，蔚来当然要降本增效，也就是人员优化和效率提升，这是每一个有长期发展规划的公司都会做的管理必要项。

从这样的表态来看，蔚来接下来最重要的工作，可能就是最大化的提高效率了。商业模式上也会有所变化，譬如更多的渠道下沉，怎么在中心城市之外布局销售网络，从而促进销售。

车企车企，最重要的还是卖车。老用户推荐固然有效，但这也只是一条腿走路。前阵子打卡特斯拉全国首家综合服务中心时，特斯拉的资深销售说了一句话：很多人其实根本不知道特斯拉。

对于蔚来，这句话同样成立。一方面，它说明市场还很大；另一方面，也说明蔚来要做的工作也很多。

祝每一位蔚来的年轻人，在蔚来/未来实现自己的梦想。

（完）

附录：李斌内部信全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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